困倦的街

一

不知道這位少年叫什么名字，我假定他叫啟。

啟少年曾經(jīng)漫游過世界。一天，他來到一條奇怪的街，這條街的名字叫做“困倦的街”。果然街上沒有生氣，聽不見一點(diǎn)聲音，十分靜謐。街上的建筑都十分古老，壞了的地方也沒有修繕。看不到哪里有煙囪在冒煙，因?yàn)榻稚线B一家工廠也沒有。

這條街很長，好像橫躺在地平線上一樣。為什么把它叫做“困倦的街”呢？這是因?yàn)椋彩亲哌^這條街的人，沒有一個不感覺到身體疲倦發(fā)困的。每天都有幾個行人通過這條街，當(dāng)他們一走進(jìn)街頭，就會忽然感到疲倦發(fā)困。如果在街道旁邊的樹蔭下或石頭上歇一下的話，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進(jìn)入夢鄉(xiāng)，好像被吸進(jìn)一個深深的大坑里去一樣。

好不容易才睡醒過來，睜眼一看，已是黃昏，才慌忙起來上路。這種事一傳十，十傳百，行人都害怕過這條街。于是，一些人寧肯繞遠(yuǎn)，也要避開走這條街。

啟很想看看人們傳說中的“困倦的街”。他想親自去看看人們所害怕的地方。在好奇心的驅(qū)使下，啟決心自己從這條街上過一遍，并且一定要忍住困倦不睡。于是，他向“困倦的街”出發(fā)了。

二

真是名不虛傳。啟來到這條街一看，果然像人們所說的那樣令人可怕。無論白天還 是黑夜 ，從來沒有一點(diǎn)聲響。看不到一縷炊煙，看不到一個活著的東西。家家戶戶都緊鎖著門窗，整條街像死了一樣。

啟沿著已近倒塌的黃土圍墻走著，從損壞的門縫向屋里邊張望。可是，屋里邊太黑了，弄不清是否有人住過。偶爾看見一條不知從哪來的瘦狗。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跑過。啟想，這條狗一定是過路的行人牽來的，在這條街上，它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，所以才在這里徘徊吧！就在這時(shí)，突然一股從未有過的疲勞感覺開始襲擊啟。

“哎呀，好困啊，好累啊！但是，不能睡，要忍住！”啟自言自語地鼓勵著自己。

可是，就好像被人灌了麻醉藥似的，整個身體慢慢地麻痹起來。忍耐已到了界限，啟不由自主地倒在圍墻旁邊，忘記了一切，高聲打著呼嚕進(jìn)入了夢鄉(xiāng)。

三

啟正睡得香甜，忽然感到好像有人在搖晃自己，驀地睜眼起身一看，天己黑透了，四周灑滿了潔白的月光，顯得冷冷的。

己經(jīng)幾點(diǎn)了呢？真是讓人后悔，再困也應(yīng)該忍住才對……啟非常后悔，但己無法挽回。

他撿起掉在地上的帽子，把它戴在頭上。

環(huán)顧一下四周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身邊站著一個老頭，肩上扛著一條大口袋。

啟看了看老頭，心想，準(zhǔn)是他把自己叫醒的，因此一點(diǎn)兒也不害怕地走近老頭。借著月光再仔細(xì)端詳一下老頭，只見他身穿破舊的西服，腳上套著一雙破鞋。

“您是哪位啊？”少年大聲問道。

老頭慢慢走近啟說：“就是我把你叫起來的。我有事求你。這條街是我一手建成的，我是這兒的主人。不過，你也可以看出，我已經(jīng)上了年紀(jì)啦，所以，我想求你件事。不知你愿不愿意聽我告拆你？”

啟想：我也是一條男子漢，老頭這般請求，哪能不聽呢？啟向老頭保證說；“只要是我能辦到的，一定盡力去做！”

老頭非常高興地說：“這樣我就放心啦。那你就聽我來告訴你。我自古就住在這個地方，但是，不知從什么地方新來了一些人，他們把我的地方全給霸占了。他們在這里修鐵道、架電線，在這里的海上開輪船。這樣下去，今后這塊地方就會看不見一棵樹、一朵花了！很長時(shí)間以來，我就愛這里的美麗的山川和森林，愛這鮮花盛開的原野。假如世上的人一點(diǎn)也不休息，并且絲毫不感到疲倦的話。地球就會在一瞬間化成沙漠。我把這疲倦的沙子裝進(jìn)口袋，從疲倦的沙漠帶了回來。我現(xiàn)在背著的就是裝沙子的口袋。只要把疲倦的沙子撒上一點(diǎn)，不管是什么東西都會立刻腐爛、生銹，不管是誰都會感到疲倦。現(xiàn)在，我把口袋里的沙子分給你一些，請不管走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，都要在那里撒上一點(diǎn)。”

四

啟接受了老頭奇怪的請求，拿了口袋，在世界上許多地方走。一天，他來到阿爾卑斯 山脈①，看到一派無比秀麗的景色。可是，他馬上看到有幾百名土木工人和勞役，他們鋸倒了古老的大樹，用炸藥炸碎巨大的巖石，然后鋪上鐵道。于是，啟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沙子，撒在剛剛鋪好的鐵軌上。閃亮的鐵軌，瞬間便長滿了鐵銹。

有一次，啟走在繁華的城市馬路上，看見對面飛快地駛來一輛汽車，把一個小學(xué)生撞倒在地，險(xiǎn)些要了他的命，可是汽車卻連停也不停一下。說時(shí)遲，那時(shí)快，啟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沙子，向汽車輪胎撒去，車馬上停住了。周圍的人馬上把這輛橫沖直撞的汽車圍起來了。

還 有一次，啟經(jīng)過一個土木工程工地，看見工地上的工人們都很疲勞，汗流浹背。啟覺得他們可憐，就拿幾粒沙子撒在工頭的身上。工頭馬上呵欠連天地說：“喂，大家休息一下吧！”話音未落，他已拿帽子蓋在臉上，遮著光，酣聲大作。

啟坐火車，坐輪船，到城市，到鋼鐵工廠，把沙子撒在他去過的所有地方。沙子終于用盡了。

啟少年想起老頭的話：“等沙子用光了，你就回到困倦的街來，我讓你當(dāng)這里的主人。”啟少年想見見老頭，于是，他又開始了回困倦的街的旅行。

幾天以后，啟回到了原來的地方。可是，以前的古老房屋沒了蹤影，看到的只是林立著的高大樓房，黑煙漫卷的天空，鋼鐵廠機(jī)器轟鳴，電線密如蛛網(wǎng)，電車在城市里縱橫馳騁。

面對眼前這番情景，啟瞠目結(jié)舌，只是呆呆地用一雙驚奇的眼睛看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