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寶釵的美好看嗎

《紅樓夢》諸釵之美，我上次說，小姐里黛玉最美，丫鬟中晴雯最美。我是根據書中具體描寫下此斷判的。那么與黛玉并駕爭雄的薛寶釵美不美呢？

　　寶釵當然也美。

　　第四回首次介紹寶釵，說她“生得肌骨瑩潤”。

　　第五回形容秦可卿：“鮮艷嫵媚，有似乎寶釵，風流裊娜，則又如黛玉。”

　　這兩處寫寶釵的姿容，強調的都是膚色的特點。一曰“肌骨瑩潤”，亦即其皮膚白得像玉一樣光潔柔潤；二曰“鮮艷嫵媚”，是說皮膚不僅白，而且透著鮮活。

　　第六十五回，興兒在尤二姐面前議論寶釵，說：“還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兒，姓薛，叫什么寶釵，竟是雪堆出來的。”又說：“自己不敢出氣，是生怕這氣大了，吹倒了姓林的，氣暖了，吹化了姓薛的。”這是借外庭小廝的油滑貧嘴，再次極言寶釵的皮膚超白，所以形容為“雪堆出來的”。而第二句，怕氣暖了，“吹化了姓薛的”，則又極言寶釵的皮膚不僅白，而且薄滿細嫩，這和第四、第五回形容的“瑩潤”、“鮮艷”為同一取義。

　　俗語有“一白遮百丒”的說法，皮膚生得如此奇白潤細，已經占了女子之美的好大一塊地盤，其他不足人們就不多所計較了。

　　問題是寶釵的面容五官究竟長得如何？女子的美與不美歸根究底還是要看露在外邊的那張面孔。本來《紅樓夢》寫美人的慣用手法是虛化面容，常常以抽象比喻代替具象刻畫，或者“旁敲側擊”，借景烘托，羚羊掛角，不著痕跡。這在對黛玉、湘云的描寫表現最為突出。可是第八回，寫薛寶釵，卻一改故技，另出手眼，具體而又具體地寫了寶釵的面容。連用了四句語詞，寫的是——

　　“唇不點而紅，眉不畫而翠，臉若銀盆，眼如水杏。”

　　眉毛、眼睛、嘴唇、臉龐，一絲不漏，一毫不爽，全部形象逼真地寫了出來，這在《紅樓夢》里可以說是罕見的例外。

　　那么這張面孔長得到底好看不好看呢？“臉若銀盆”，顯然是說寶釵有一張又大又圓又超白的大臉，再配以眼皮雙得過分的兩個杏核眼（“眼如水杏”），眉毛又出奇的黒（“眉不畫而翠”），加上生就的紅嘴唇（“唇不點而紅”），內在品性暫且不論，光是這樣一張面孔，便足以嚇退眾多的男性和女性。

　　《紅樓夢》讀者贊賞寶釵美麗好看的不在少數，至有“娶妻要娶薛寶釵”的說法。但我本人經過反復研究，對這張如同“銀盆”般的又大又圓的大白臉，實在引不起親近好感的審美情趣。甚至我可以直白地說，寶釵盡管也美，但并不好看。她是古典小說中少見的“有威”的年輕女性。男人有威，令人生敬。女人有威，你的“敬”能生出來嗎？王熙鳳厲害，但談不上“有威”。

　　寶釵是《紅樓夢》中非同尋常的人物，作者如此實寫寶釵的面容五官，恐有深意存焉。